倪光南:1939年8月1日出生于浙江宁波,计算机专家,首批中国工程院院士。1984年初组织课题组研发出“LX-80联想式汉字图形微型机系统”;11月应邀出任“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新技术发展公司”总工程师;1988年,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;1989年11月14日计算所公司改名为联想集团公司,倪光南担任公司董事兼总工,主持开发了联想系列微机;1992年再次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;1999年被联想集团解聘;2002年至2011年担任第五、六届中国中文信息学会理事长;2011年获得中国中文信息学会终身成就奖;2015年获得中国计算机学会终身成就奖。
▲ 1983年5月,倪光南离开加拿大时NRC同事开欢送会
1978年以来,几百万留学生出国和大量的海归,是改革开放的重要内容。这些人对祖国母亲的回馈,对中国科技的重大贡献,可圈可点。这里我写写我所认识的倪光南。
1981年我正在渥太华大学机械系读研究生,国内来了一位科学院计算所的访问学者叫倪光南。咋见面,人长得清瘦,不苟言笑,言语甚至木讷。我就想科学院的人怎么都这样,像搞哥德巴赫猜想的陈景润(当然不能乱比,后来我和陈景润的儿子很熟)。
与众不同的是,当时我们公派留学生,使馆每月给生活费313加元(那时加元基本等量美元),租房子150,吃饭生活费80,剩下80块钱攒下来留着买电视冰箱。那时候留学就两个朴素的私心:读个博士耀祖光宗,买日本电器回国。这每月313加元已是天文数字,那时我在国内的工资是39.5元人民币,十年不变!
倪光南挣多少?年薪43000加元!他怎么拿那么多,使馆说,加拿大科学院(NRC)院长访华,与倪光南交流,当即聘请他客座研究员两年,不走我们的政府资助渠道。现在想来,加拿大也没欺负人,按照国外教授待遇。
当时在渥太华中国留学生和访问学者一共不到二十人,大家都认识熟络,各忙各的,又总凑在一起想家。倪光南一般不参加,说他没空。又来的一位清华“自费生”曾同学,是LEE教授访问清华时相中的,当即给了全奖领去了渥太华。我去机场接曾同学,他身上只有50美元,我就对倪光南说:“就属你有钱,借给他一些呗。”倪光南二话不说当即就掏钱。曾同学后来是曾博士,核电站安全专家,被国际原子能机构聘为专家组长。
我问倪光南在科学院搞什么,他说计算机,其他具体我都听不懂。转眼两年,1983年倪光南要回中科院计算所了,我去送他,吓了一大跳!那时候国际航班只能托运30公斤,他的东西多的像小山,大箱子小箱子都是原包装。我问他你买了什么家用电器,他说:“我的钱都买了这些仪器!”吓得我说你怎么拿回去?他说集装箱海运,我说给我儿子带点玩具吧,两个A4纸盒,另一位邱同学也带了两个小纸盒。邱同学后来是科技部首席专家,负责解决计算机跨世纪“千年虫”问题。
人和人不能比!倪光南把所有的钱都买了仪器,决心回计算所大搞计算机,那可是八万美元的本钱,在1983年,科学院计算所有没有百万美元?把自己的全部“私房钱”拿来公用,这也太无私了吧?科学家的格局使我们感到自己非常渺小!几十年来,我认识的海归成千上万,倾家荡产发集装箱回国搞科研,倪光南是唯一!
倪光南请人打了几个大木箱子,再装集装箱,漂洋过海。货到了天津大港,我老婆和邱同学家人起大早陪倪光南去港口,那时候没有高速,路很难走。倪光南不知怎么找的军队大货车,还有解放军战士同去搬运,回来时天已大黑。
后来我回国,倪光南已经是院士。他那“集装箱”宝贝帮他搞了联想汉卡和联想系列微机,都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,那个计算所的公司也就取名“联想公司”。我猜想,没有“集装箱”,他也做不出无米之炊。
再后来,倪光南的联想解聘了联想的倪光南,“集装箱”也不知所踪。被扫地出门的联想总工程师倪光南,他的劳动、智慧、产品和知识产权呢,一文不值了吗?他投入的硬件“集装箱”一文不值了吗?窝囊的科学家啊,至今我问起他,他也不说话,一杠子压不出个屁来,祥林嫂一般,心心念念地“芯片芯片”。
再后来,我到了中关村管委会当副主任,没别的能耐就为创业者服务。倪光南常常带着青年创业者来找我,魔障了一般就想搞芯片和操作系统,就像爱因斯坦一心要搞“统一场”那么执着(也不能比),一个命里就有的悲怆人物!
再后来,倪光南寻寻觅觅,终于领来了李德磊,搞芯片。他们又引来了甲骨文和CADENCE董事长Don Lucas, 我又找主管副市长,领命在北清路建设了的集成电路学院,甲骨文用大集装箱发来了300套硅谷最先进的服务器设备,CADENCE出顶尖的EDA技术(那年头还行,现在这中美关系,想都别想),北京市盖教学楼实验室宿舍,十二万平米昼夜施工,目标是三年内要为中关村培养2000位高端集成电路设计人才,学习硅谷追赶硅谷。倪光南李德磊被聘为顾问,管委会戴处长做中方院长,我们都出席了开学典礼!
行文至此,掩面长叹!大家都知道的原因,李德磊的芯片公司失败了,人也不再见面。副市长的集成电路学院也失败了,十二万平米给了党校。中关村的十几个芯片公司纷纷下马转行,去做什么监控抓拍摄像头或者手机电视,还有的回到了加州和早稻田过日子去了。到底为什么啊?再说吧,再说吧。
倪光南又成了孤魂野鬼,每天在中关村转悠,见人就说“芯片!芯片!”看得我都心疼!我也退休了,约他吃路边摊,我说开车去接你,他坚决不肯,八十一岁骑着个破自行车来了。问起他的身体和生活。倪光南告诉我:老伴走了几年了,儿子在国外,自己一个人过。中科院分的房子要爬楼,就租出去了,8000一个月,自己在五道口租了个一层小三居,孩子回国可以小住,学生来了就在厅里讨论会,月租一万二,自己院士每月一万多,够花了。又说:请了小时工,每天中午来做一顿饭,剩下的晚上吃,早上自己牛奶鸡蛋,吃不了多少的。我说你请个保姆吧,他说太贵,自己能行。
2018年中宣部科技部评选倪光南“最美科技工作者”,还出了电视片,我电话祝贺他,他说:“一个老头子,什么美不美的,我们还是谈谈芯片吧。”
还是四十年前的倪光南!看着老院士如此“落魄”,又心心念念“芯片芯片”的,莫名地悲从中来,心头涌起“出师未捷身先死,长使英雄泪满襟”的哀叹。我是俗人,话到嘴边还是没有问出口:“当年如果你不从联想净身出户,即使不能挣大钱,也不至于租小房子住吧。看看人家!”
好在倪光南们的丰碑已经在中关村耸立!
早年中关村王永民的计算机五笔字型输入法,倪光南的联想汉卡存储器和微机,王选的计算机汉字激光照排,段永基的四通汉字打印机还有求伯君的WPS操作系统,形成了中国完整的“计算机汉字化”系统技术,使我们中华民族老祖中的方块字及时赶上了信息时代,没有掉队。伟大的贡献成就了中关村的美名,伟大的功劳怎么评价也不为过!不管后来技术如何发展,联想百度小米,网购共享外卖,抖音美团拼多多,一切都源于中关村前辈开荒拓土奠基铺路。只是,倪光南们都很穷,他们的财富都用了来惠及国家和人民!
致敬倪光南!致敬中关村的前辈们!
夏颖奇,2021年12月15日于中关村
注:我写这些,只为致敬,不与任何人争论。
夏颖奇:1950年生于东北呼伦贝尔海拉尔市,1968年第一批插队知青,1972年第一批工农兵大学生,1978年改革开放第一批国家公派留学,1987年获得加拿大渥太华大学动力机械专业博士学位。夏颖奇博士先后在中国驻美国大使馆、国家财政部等任职,并长期在中关村管委会任副主任(正局级),负责中关村园区人才资源、留学人员回国创业和国际合作工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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